一辆公交车来了,我们招手,车没停,司机做出“朝后”的手势。不知道是这个地段不能停车,叫我们朝后走,还是叫我们乘下一辆。妈妈露出委屈的表情,喏喏地说:“以前这是可以停车的啊。车里明明有座位的。”我用电动车载着妈妈,朝后,到刚才有人上车的地方。妈妈就开始催我:“快走吧,下辆还要等10分钟,我自己可以拦车,自己可以上车的。”想到上次也是被妈妈催烦了,而把她“扔”在公交车站,后来,她一个小学时同学看到了,陪她等到车,送她上车,还帮她买票。她告诉我这件事时,既高兴,又感慨,却还是免不了伤感、失落。我想我这次一定要陪妈妈等到车,把她送上车。她照旧一个劲地催着,声音响亮,一边叹息自己老了,不中用了,连公交车也不会自己乘了。那样的时刻,十分钟犹如一个月漫长。想想当年带着超过体重几倍的货物,闯荡到从未去过的大城市去卖。一路坐船、坐车,大城市里的公交车永远那么拥挤,市民们总是对带满行李的妈妈捏着鼻子。那时妈妈还年轻,尽管也有病痛,可是还扛得住。现在,我们都人到中年了,可妈妈真的老了,瘦小,干枯,一身病痛。
这阵子,我的感觉是,妈妈真地老了。她的耳朵变得出奇地灵敏,总是捕捉着动静。就连隔着关着两道门的两个卧室,她也能听到我们的夜半私语。她要说什么时,总先说“我听到过了。”以此增强她说话的真实性。
因为怕被打断,她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,声音越来越高。只要看到我们的身影,她就不管你在阳台还是在厨房,不管是早起还是下班后,不管你听没听见,就开始跟你“聊天”。讲那些过去的人和事,讲我们怎么也搞不清楚的某某老亲的某某邻居的某某表亲戚。她说后悔以前待自己太薄,对我们太好,某某人家有爹有妈,人家照样不读书去织网,而她拼命一样为了让我们读书。现在弄得女儿们都忙自己的工作、孩子、家庭,反而顾不上她了。这样的话题,经常是以我们的无语和她的哭腔和泪水止住,她也就十分黯然地走进房间去。想想以前,妈妈辛劳着,却愉悦着,她说她撑一年,三个女儿就可以大三岁。
妈妈变得多疑。因为饭菜都已经做好,儿子却还没放学回来。怕饭菜要冷,叫她先吃。她吃着,却唠叨着“老年人是不能和年轻人一桌吃的”这样的话。说到吃东西塞牙,我叫她去补牙,她说,说去哪那么简单,得有时间,得有人陪。我说,如果实在来不及,叫三轮车接送也是可以的。她却大怒大悲,说每一分钱都是牙缝里挤出来的,只是叫我带几趟,我就那样了。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她说的“那样”了。可是刹那间,我明白了妈妈是怎么理解的了。我的心中充满悲哀,我不知道怎么说,越说她越生气,伤心,胖着嗓子,又是以哭腔和泪水结束。
妈妈很在乎。可是她装做不在乎。装又装得不像。
妈妈真地老了。
我真地好难过。
到了拷问我们的时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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